140、始知人间有地狱(四)

南海死狱,是个世俗道德几乎不起作用的?地方。

杨夕三人一路走来,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一具全须全尾的?尸体。

“我说人参呐,你也忒没用了,这?都吐了几遭了?”宁孤鸾半拖半抱着江淮川,后者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倚着身边人的?肩膀。

“你不是人,不会懂的?。同类相食这?种事,人是接受不了的?……”

宁孤鸾一挑眉,指指前面开路的?杨夕,“那个也是人呢。”

江淮川虚弱道:“她哪里像人了。。。”

“老江,把眼?闭上。”开路的?杨夕忽然停在拐角处,洞里的?幽光把那细瘦的?身子映得有点瘆人。

“怎么?”

杨夕回头,目光里满是冻结的?杀意,又像克制的?狂怒,语调冷静得出奇:“地上尸体扒得有点干净。”

宁孤鸾跟上去?一看,皱了皱眉:“有点过了。”

江淮川不明所?以,自己一人扶着墙壁蹭过去?,“扒干净怎么了,你个小?姑娘都能看,我个大男人。。。。。”

声音戛然而止,江淮川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卧槽!”

的?确是扒得有点干净!

扒光了法?宝,扒光了衣服,连带着还?扒走了整张人皮。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筋都露在外头,二三十具尸体的?眼?睛都是暴突出来的?。

宁孤鸾好像对这?场景极熟悉,皱着眉道:“活剥人皮,这?可不是饿极了想吃的?。”说着又蹲下身去?检验,“没用法?术,就是撕扯着扒的?,干这?活的?应该不止一个人。”

杨夕望着眼?前深邃如口的?黑洞,“我去?看看。”

说罢贴着洞壁,向前走去?。

宁孤鸾略一思忖,起身跟上:“一起。”

江淮川:“……”

做决定前能先考虑一下,还?有个战斗力?低下的?队友么?

行了约有二三里的?距离,杨夕的?怒气几乎淡定了。如刚才那般扒了皮的?尸体又见到两堆,男女老少不定,加起来差不多百人。

江淮川都不吐了,他只纠结一个问题:“咱们能打过么,不能也给扒了吧?”

却见杨夕忽然飞扑过来,“老江,头上!”

一股凛冽的?杀意兜头而来,从天灵盖直灌脚底。

江淮川不急细想,便被?宁孤鸾合身扑倒在烂泥地上。抬头再看,杨夕一把长?剑架住了从洞顶倒悬下来的?两只利爪。

“滋啦---”

江淮川心中后怕,但凡杨、宁二人有一个反应慢的?,自己这?身人皮今天就算穿到头了。

洞顶阴影里探出一张残忍邪恶的?笑脸,乱发翻飞遮住了半张面孔,可这?份残忍却让江淮川刻骨难忘:“是那个狼妖!”

杨夕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实在是刚一进死狱,这?第一个遭遇的?敌人之强悍,才是让她对这?片污糟巷洞心存敬畏的?因由。

眼?前这?个衣服都不齐整的?妖修少年?,带给杨夕的?压力?远超折草娘,梅三,以及夜城帝君。更别说那些除了卖蠢就只会卖萌的?狱卒。

宁孤鸾蹲在阴影里仰头,“要是他的?话,一个人扒皮,也不是办不到的?。”

上一次交手,杨夕一招之内断了腿。要不是有江淮川这?个做弊器,恐怕早就因残废丧在了死狱的?入口。

这?一次交手,杨夕独臂持剑,避其锋芒,不过是虚虚一挡。便倒飞出三丈,连翻了三个跟头才把劲力?卸干净。

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仅剩的?一只手,也垂软下去?了。

杨夕只觉得浑身发凉,“洞口那次,他居然是没认真的?。”

杨夕往江怀川宁孤鸾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便定了主意。便是让这?妖修少年?扒光了一身嫩皮,也要给两人挣出个逃跑的?一线生机。

刚要再上,宁孤鸾却突然出声:“别动。”

杨夕脚下一错,险些自己扭断了腰。

“你看他没有出击。”

宁孤鸾的?声音,在幽深的?洞里,凭空刷出一片冷静。

针落可闻的?一小?会安静之后,宁孤鸾静静道:“他是个成型不久的?小?妖,实力?虽然强横,习性?却还?是像狼多过像人。”

“他好像,在守着他的?窝。”宁孤鸾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狼妖少年?从阴影里探出双爪,嘶嘶出声。

仔细看来,到有点像虚张声势了。

杨夕此?时再想起刚刚的?那一击之威,也决出了点,无路可退,拼死反击的?味道。“若是守窝,他不出声响,放我们过去?不是更好?”

“我们可能,是闯了他的?猎场。”宁孤鸾冷笑一声,“只吃人皮,美食家呵。”

杨夕一听,头皮都炸了。

“美食你个头!他自己个儿九就这?地洞祸害成这?样,背后那洞里万一有一窝狼崽子,等将来长?大了全放出来,这?死狱里还?有人的?活路吗?”

宁孤鸾却忽然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那动作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整个人与平时的?顽劣像隔开了一层雾。

其实自从见到那些没皮的?尸体,宁孤鸾的?表现就有点不对劲儿了。过于冷静,还?带着点莫名的?邪劲儿。

那堆东西?掏出来之后,一股焦酥的?香味,便在洞里弥漫开来。

江淮川看着那献祭似的?动作,舌头都打结了:“这?是…烤…烤麻雀…”

宁孤鸾向那小?狼妖招手,“来吃,熟的?。”

江怀川胃里涌起一股,比看见人被?啃光了骨头还?不舒服的?感觉。

杨夕恍然想起,她似乎从来不怎么了解这?位鸟师兄的?。

他的?二货欠抽,他的?果断凶狠,他的?低下德行,他的?重信守诺。还?有他明明骨子里带着对人类的?刻骨偏见,却对身为人修的?无面师父情深意重。

如此?多的?矛盾在他身上纠结成一团肉眼?可见的?亦正亦邪,像一颗随时会爆的?炮仗。让人在估算形式的?时候永远不敢把它当成一个稳定因素。却又在危机之时下意识把它当成一个可靠的?后盾。

以往,杨夕只是简单的?把这?一切归因于他是个妖修。

可杨夕没见过妖修吗?

杨夕见过归池,见过掌门。归池是迟钝守旧,带着点悲意。掌门是嚣张铁血,内藏着温柔。

从来没有谁,因为和谁是相同的?出身,就是一样的?人。

杨夕想,我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他们的?过去?。

我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杨夕上前一步,问宁孤鸾:“师兄,你这?是……?”

那小?妖狼倒悬在天顶,睁大一双幽幽的?绿眼?,狂躁地亮出利齿,一双爪子时刻准备着攻击。然而眼?看着,口水从鲜红的?舌尖上滴下来,吸都吸不回去?了。

宁孤鸾一笑,“会吃熟食,这?小?狼是人养大的?。”

回过头看着杨夕,一双眼?复杂深邃,装着个慢慢地浅笑。不知?道看出了多远。

“我刚成人形的?时候,还?没学会思考。每看到有人吃麻雀,就愤恨得只想抓了那人碎尸万段。我修行多年?,山中无岁月,娘老子和兄弟姐妹,早死得干干净净的?了。可我也不知?哪只被?炖在锅里的?,串在签上的?,会不会就是我哪个兄弟的?后代?。后来师父说,这?世上,活下来的?每一条命,都是背着血债的?,没有谁不吃了谁。难道牛羊被?吃了就不无辜么?我当时特天真的?告诉他,我是吃素的?,连条虫儿都没吃过。然后他问我,昆仑二长?老是颗土豆修成的?精怪,饭堂是不是就不要开火了?”

杨夕噌的?倒退一步,脑子里某个愣得不可思议的?部分说:原来昆仑百年?前就开始吃土豆了!

议事大殿里那群被?掌门训得无地自容的?长?老们,哪一颗也不像是土豆变的?!

“我当时就为了这?一句话,陷在凄风天劫里整整迷惘了四?十年?……后来……”宁孤鸾顿了顿,眼?中是些不慎清明东西?,可以想见,那迷惘现在也未必就过去?了。不然鸟师兄也不会是现在这?个矛盾纠结的?性?情。

宁孤鸾似乎是不愿提及那段天劫里反复的?过去?,直接伸出手,捡起地上一只熟透的?麻雀,抛给那只小?狼妖。

“现在,我只是想着,它们死都死了,总要死得有点用处。”

“这?些是我从垃圾盒子里捡来的?。修者的?城市太富庶了,即便在打仗,纵然是前线,不够新?鲜的?肉食,也是随手就扔的?。”

小?狼妖张口叼住了那只麻雀,囫囵吞了。看着宁孤鸾的?神色,却依然是凶狠邪恶的?,阴影里看不见的?小?窝,被?他护得更紧了。

“养你的?人死了吧,不是很久没吃过熟食了?吃惯了熟肉,怎么喝的?下生血,嫌腥了……”

杨夕不由想起,小?时候在程家,经常被?人骂的?一句话。“养不熟的?狼崽子”

那之前,所?有人都觉得狼是养不熟的?。

可杨夕最终遇见了老道士,就像鸟师兄遇见了无面先生,归池遇到了归自去?。

大约每一个狼崽子,都会遇到一个老道士,让他甘愿收起爪牙,直立行走,不吃生肉,改变一切的?习性?,只为那人能满意的?摸摸自己的?头,说一声“长?大了。”

眼?前这?匹真正的?狼崽子,他的?老道士,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人来了!”

在杨夕和宁孤鸾都沉浸在各自思绪的?时候,江怀川忽然出声预警。那小?狼也忽的?调转了爪牙的?方向,露出困兽犹斗似的?凶利。仔细看去?,会发现他光.裸的?脊背上,所?有汗毛都竖起来了。

什么人能把这?凶悍残忍的?小?狼妖逼到这?般程度?

宁孤鸾和杨夕几乎是同一时间做出了暂避锋芒的?决定。行为也有着同出一门的?独特风格……

宁孤鸾变成了一只麻雀,躺在了熟麻雀堆里;杨夕就着自己半残废的?形象,直接往地上一趴——别说,还?真挺像个死人的?。

江怀川:“……”

做决定前能先考虑一下,还?有个四?肢健全的?队友么?

杨夕嘶声道:“趴下。”

江怀川忐忑的?趴下了,老觉着自己不像个死人,又没那勇气自己撅条胳膊。

孰料,来人根本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辅一现身,直接开打。

十二个衣冠还?算整齐的?修士,各持一只能发出莹莹白光的?法?宝,结出一个训练有素的?战阵。

杨夕看得分明,那法?宝的?白光正是之前在死狱入口,吓跑小?狼妖的?那种。

双方斗得十分熟练,十二名修士起手就是各种降妖决,伏魔咒,显是有备而来。

小?狼妖这?边被?白光一照,也终于能看清情状,原来他并非像杨夕他们想的?一样,是贴在洞顶,而是整个下半身堵在一个细小?的?洞口,只露出半身与敌人缠斗。

这?样的?姿势,令他的?实力?大打折扣。

他那令人心寒的?速度完全没了用武之地,锋利的?四?爪,也只剩了前肢可以发挥。

这?场战斗是如此?明显的?不公平,可即便这?样,小?狼妖仍然与十几个白衣修士战了个平手。以至于杨夕越看越是心惊,若无限制,这?狼崽子的?本事,几乎能秒屠了这?些个修士。

而从双方熟门熟路的?开打,你来我往,到现在都一句话不说,显然这?不是第一次发生。甚至不是偶尔发生。

许久,白光法?宝渐渐弱了下来。那些修士终于收手,借着仍有威力?的?白光,冷冷丢下话来:

“哼,以为自己不吃人肉,就真的?不是畜生了?古存忧把你调教的?倒是好,他人都死了,你还?给他守着灵呢!咱家今儿个告诉你,现东区换了天了。胡爷想要的?东西?,那就得拿到。胡爷想要个人皮披风,看见外面那群死人没有?要不是你那身狼皮胡爷不稀罕,非得给你扒了!”

江怀川本是老实趴在地上装死,听到那人放话,忽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那些陪皮竟然是这?么被?扒的?!

不为吃,不为喝,甚至不为了练什么邪法?,单单为了一件披风!

那小?狼妖也不知?听得懂人话不能,只是死死扒着洞口的?岩石,冲着修士们的?方向使劲儿龇牙,正像一头守卫父亲遗留下的?领地的?小?兽。

几个修士扬长?而去?,大摇大摆的?模样几乎让人磨牙。更有人嗤笑道:

“小?畜生,半个月没吃食儿了吧,但凡听得懂半句人话,道爷还?是劝你一句,你这?样撑不了几天,东西?迟早还?是要交出来的?。胡爷吩咐了,一天照三顿揍你,反正我们就是人多,就是个畜生,也能活活耗死!”

就在此?时,场中变故突生。原本就愈发虚弱的?白光法?宝,忽然映着那人的?话音。整齐地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静默维持不到一瞬。

一双幽绿的?亮点,闪电般划过空中,直扑十二名修士立足的?地方。

小?狼妖反击了!

速度的?优势,在在一片死黑中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惨叫声几乎是紧跟着响起来“我的?——”

我的?什么,根本没来得及出口。

黑暗中,江怀川几乎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小?心有诈!”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声轻笑响起。

极得意的?。

“这?年?头,还?真有不怕死的?英雄。可惜呐…晚了。”

白光复又亮起来,十二个法?宝,没有半点灵力?将尽的?样子。

闪耀着排成一个收妖阵,阵法?的?中央,小?狼妖浑身是血,被?密密麻麻的?锁链穿透了全身的?各处关节。连腮上都被?横贯了一根,穿过齿列,汩汩的?滴下血来。

小?狼妖呼呼地喘着粗气,完全动弹不得。

困龙之索,一百零八。

化形神龙,也无可逃。

何况区区一只没成年?的?妖狼。

为首的?修士阴阴一笑,“刚是哪位不怕剥皮的?好汉,就别装死了。站起来吧。”

江怀川心知?藏不住,深吸口气准备起身。却有人比他站起来的?更快。

“一群大老爷们,这?么欺负个孩子,你们怎么好意思?”

灰色的?麻雀,化作人形。明明是盘腿坐在原处,却有顶天立地的?风姿。

为首的?修士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又是个妖修。”

他身后几人对小?狼妖的?强悍印象太深,几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露出中间一具被?捣烂了腹肠的?尸体,和一个被?咬断了喉咙,尚未咽气的?修士。那修士霍霍挣扎着伸手,够着首领的?方向。

这?都是小?狼妖一击的?杰作。

为首的?修士被?够到了裤脚,只淡淡瞥了一眼?,道:“瞑目吧,胡爷会记得你的?忠心的?。”

那修士终于趴在首领的?脚边咽了气。然而,并未阖眼?。

修士首领没有再浪费一眼?在死去?的?尸体上。抬手一指宁孤鸾,优越的?道:“你们杀了他,我去?替胡爷看看,姓古的?留下了什么东西?。”

他身后的?修士,这?次却没有令行禁止。

“头儿,俺们打不过那妖修,不如您老来杀人,俺来替胡爷看看?”

“要不先开了古存忧的?存货,没准儿就弄了什么宝贝,杀这?妖修也容易。”

修士首领涨得满脸通红,大吼一声:“你们想反了是吧?”

有人轻声跟了一句:“如果不反就是地上那样,自然是要反的?。”

首领惊怒:“胡爷--”

最开始发话的?人开了口,是一把粗犷沙哑的?嗓子

“算了吧,头儿。胡山炮算个什么东西?,古老大在那会儿,他连舔.腚都得上赶着排号儿。现在东区的?强人死绝了,你再看他是怎么对古姓旧部的?。。。。赶紧杀绝啊,连头狼都不放过。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自己……再说,最后那天,十八凹的?退路里为什么是封死的?,到现在都还?没个说法?呢。”

首领一口气憋在喉咙,险些呛死:“你…你这?是说胡爷害死了姓古的?不成?”

那形貌粗犷的?光头龇牙一笑:“我是说,在这?死狱里想要出头,就得学胡爷的?手段。姓古的?讲道义?,就只有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话音放落,他身后已站了三四?个人。显是事先商量好的?。

光头向着小?狼开始守护的?狼窝处迈了一步,眯起眼?睛:“不死枪王古存忧的?留下的?宝贝,就是分上一点,也够我们哥儿几个死狱里活下去?了吧……”

一声叹息悠悠的?响起。一个女声压抑着冰冷:“当着我师兄的?面,人修的?脸,可真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从坐起来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的?宁孤鸾,接上了一声轻笑。

“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我滚回来更新了。这次估摸着能把南海大副本写完。顺便说,这是杨小驴子第一次扬名的地方。

而且前方高能,有人要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