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社神女

“为什么?”即恒迷惑地问。

成盛青思虑了片刻,大概是嫌解释起来太过复杂,只叮嘱道:“关于她的非议实在太多了,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了!”

即恒略有不满,他说了等于没说,这就跟告诫什么东西不能吃却偏不说吃了有什么后果一样,教人难以信服不说,还特别挑逗人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更何况方才露妃如此奚落自己,他心里憋着口气无法消解。当下就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没好气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最近记性不太好。”

成盛青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本来不想议论太多是非,可是想到即恒的秉性,若不提前与他说明白,他是不会长记性的。当然,即使说明白了他也不见得会长记性,但总归比没说好一些。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后宫的事本不是我能议论的,不过不说清楚看来你是不会罢休。”他分外头痛地看了即恒一眼,“要是因为我的缺漏让你再一次筑下大错,连累我和小瑾,反而得不偿失。”

即恒微微一笑:“那你就说啊,露妃是怎么受人非议的?”他记得和瑾说过陛下并不喜欢露妃,可是见她如鱼得水又在后宫称霸的派头,不可能仅仅是身怀龙子的关系吧。

“露妃最受非议的就是她在入宫前是灵社的神女。”成盛青斟酌片刻直截了当地回答。

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令即恒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灵社神女?露妃?!他难以置信地眨巴着双眼。神女竟然进宫当了妃子?那双疑似三色瞳的眸子突地又在脑海中浮现,令他感到一阵心惊。

联想到食人鬼事件,太乐府的南蛮巫术,农神,还有清和殿里神出鬼没的奴役,这皇宫的水真是比他预料的还要深得多……他仍自被鬼目纠缠,耳边成盛青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

露妃乃夏家的庶出女,因其生母家世背景复杂从未被夏氏本家接纳过,自小跟随母亲在外流离,又因其一双异瞳相中于灵社,据说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陛下喜欢神灵鬼怪之事众所周知,所以夏家在将嫡出女儿送进宫的同时,特地寻回这个身为神女的私生女,将她当做附带的礼物献给了陛下。

两个女儿同时入宫的例子并不罕见,但是让神女入宫却是前所未有,朝臣中自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神女是为供奉神灵的使者,一生远离红尘纷扰,性质与尼姑并无二异。夏家的灼灼野心由此可见一斑,他们的目光无不盯在后宫那座空悬的后位!

尽管夏家此番谄媚之举受人鄙视,但陛下不反对自然也没人敢多说什么。只是大出人意料的是,夏家押的重宝露妃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宠过,反而是那位柔弱的嫡女受到极尽的恩宠。

而当夏家重新将希望寄托在凝妃身上时,她却突然病逝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后宫暗潮让夏老爷子重病不起,但这时形势却发生了更加惊人的逆转。

不得不承认,相比起安静内敛、与世无争的姐姐凝妃,露妃着实是个有野心,也很有手段的女人。在凝妃得宠期间,众人的焦点都已经从神女这个噱头上移走,转而对她各种冷嘲热讽。但露妃却没有就此默默消失在清冷中,她开始借着凝妃的风头结交内宫宦臣,拉拢位高的后妃,暗自培养心腹。

两年时光匆匆而过,还不足以让一个女子容颜凋零。当凝妃因失子之痛陷入失宠的边缘时,她已经在实质上掌握了后宫。

说到这里,成盛青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这个女人实在是太不简单了,当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刀口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那些曾经奚落取笑过她的人无不战战兢兢,抖如筛糠。如今她又怀上龙种,只要生下龙子,谁也不能阻止她登上皇后之位……哪怕是陛下。”

即恒微垂着头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成盛青望天长叹道:“她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多少女人在后宫孤寂的生涯中消磨了一辈子,她却将后宫当成她争夺权力的战场。只不过可笑的是,从她们姊妹俩进宫一直饱受争议的夏家,却是从头到尾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即恒这才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他们不是赢家吗?”

成盛青摇着头苦笑:“露妃最终得了势,夏家是表面风光。你别忘了,夏家有负于露妃,夏老爷子二十多年来都没有尽过为夫为父的责任,又将她强行带出灵社,在露妃看来甚至是有仇的。所以露妃凭借自己得势,完全脱离了夏家的控制,她如今肯不肯为家族谋利暂且不说,会不会反咬夏家一口都是未知数。

“呵,这就叫自作自受。夏家本想借卖女儿争权,如今却落到自己的女儿手里任其宰割,面上还得小心翼翼地供着。想想我都替夏老爷子心酸。”成盛青回想起夏老爷子灰头土脸,旧疾缠身的可怜模样,冷笑之余又唏嘘不已。

这些风言风语之中有多少真实,有多少虚假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两年中后宫与朝堂之间的潜流暗涌,每一步都是一层又一层的权力纷争,只见血不见刀。凝妃无疑是最无辜的牺牲品。

成盛青略作感慨,继而叮嘱即恒:“你现在可清楚了?露妃是能在宫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并且绝非善茬,连陛下都不能拿她怎么样。你万万不可得罪她!”

即恒一直很安静地听着,安静得有点过了头,但显然他对成盛青一而再的郑重警告没有多上心的样子。成盛青皱着眉,见自己说得口干舌燥,这小子居然只当故事听,一口血几乎要喷出来。

正要出言责难,即恒却忽然问道:“露妃能预知未来,这是真的吗?”

成盛青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都是道听途说,哪来的依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夏家为了抬高露妃身价散布的谣言而已。”

“那座灵社呢,还在吗?”即恒又问,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切。

成盛青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及灵社的事,在回忆中淘了一把,不确定地说:“好像在同一年失火烧毁了。”他话一出口便明白即恒的意思,但他解释道,“当初的确有不少人跟你一样怀疑过,可是没有证据。更何况夏家已经带走了人,即使他们不信神灵也没必要刻意去冒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即恒听后既没同意也没反驳。神女在性质上确实与尼姑无异,但两者在本质上却截然不同--神女多为年轻的女子,她们自小在灵社中修行,用自己的一生来侍奉神明,不沾半点尘嚣。历经岁月之后这些常年与神像线香为伴,静心祈祷修行的女子虽仍在人之卷,实则已踏入仙道,乃为半仙。

而露妃却硬生生从仙道中被拉回尘世,没入凡尘欲望之中无法自拔。失去神女的灵社犹如被抽掉了顶梁柱,它的毁灭如若不是人为,那便是天罚。

露妃背叛了神明,背叛了信仰,背叛了人之卷与神之卷的规则……是要遭天谴的。

他没想到露妃竟还有这样复杂的身世,不禁为她今后迟早要到来的命运悄声扼腕,但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钦佩,因她这份莫大的勇气和能力,真心赞叹。

忽地想起露妃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这时重新琢磨下来竟是截然相反的意思……

“你一定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人类?”

“没少受人非议,有人说是福祉,有人说是灾祸。”

“祸就是祸,福就是福。即使全天下都承认是福,它也不会改变祸的本质。”

“与众不同之人自然比较显眼……”

不知道露妃迄今为止都是以怎样的心态这么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的,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看不惯即恒拼命将自己融入普通人行列的行径。

明明这么惹眼却要装作看不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也许他的确是在自欺欺人。露妃轻蔑的眼神令他口中弥漫起一股苦涩之意,让他看清楚了自己这些年来可笑的无用功。

可是……难道他想当普通人有错吗?真的就毫无办法了吗?

鼻尖微微泛起酸涩,昨夜护卫军围猎食人鬼那一幕给了他太多刺激,他不由自主将自己代入到受人厌恶的角色中,连带着儿时模糊不清的记忆,对于逃命的恐慌,都让他几乎崩溃。

麦穗说得对,他就是这样出生的,他们都是这样出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拼上了命,也不过是为了在人类社会中寻得一处生存之地。

人类中的怪胎与想成为人类的怪胎,谁也不比谁更辛苦。

一片静谧笼罩着狭小的悔过房,春鸟婉转的啼鸣声填充着即恒内心的缺口,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寻找着那只欢呼雀跃的鸟儿,然而视野之中只有一片绿荫将阳光过滤成斑斑点点的影子,落在他空洞的眼眸里。

春?色已经来临了,大地都在回暖。

明天也不见得会比今天更糟糕。

成盛青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少年突然陷入沉默的侧脸,想说的话倏地堵在喉间。少年白皙的容颜上是他琢磨不透的淡然和哀伤,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一笑,渐渐将面上的哀愁之色冲散,眼眸中重新焕发着神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窗外的树上蹦哒着两只麻雀,正叽叽喳喳相互追逐着嬉闹。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乐的。可是即恒很喜欢看鸟儿,没事的时候常常见他对着天空发呆,若是有一两只鸟飞过,他的唇边必然会勾起一丝微笑,很散漫,很温暖。

那恐怕是他唯一放松的时候。

成盛青并不想打扰他难得的好心情,但是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尽快说清楚。他清咳了一声将少年的注意力拉回来,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即恒,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你原先和我打赌,说我十日之内胜不了美浓军,但是从你们出发之后我军与美浓军头一回交战开始算起,实际上我用九日就战胜了他们。”

即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他好像完全忘了打赌这回事,讷讷地问:“所以呢?”

成盛青挺直腰板,接下去说:“好吧,打赌这些都无所谓,忘了就算了。不过你大概也没算过,你进宫已有十日,加上路上的两日一共十二日,而我是前天打赢了美浓,今天就在这里了。从郊西到京都最快也要一日一夜。”

即恒已经被那些数字绕晕,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成盛青大概也觉得这圈子绕得有点多,把自己都绕进去了。他深吸了口气,似是有点难以启齿,但也只是有点。

“即恒,我是赶路回来的。一来是关心你们,二来……”他顿了顿,“我专程来接子清他们回去,不包括你。”

即恒分外费力地反应了一会儿,随口应了一声哦。待完全反应过来,猛地转头,成盛青这厮已经跑得没影了,他难以相信自己又一次被耍了,一股好久没有过的强烈杀意箭一样冲上头顶,嘶吼道:

“成盛青!你给我滚回来——!!!”

***

踏上春光明媚的□□小道,在鸟鸣花?径幽的熏染下,成盛青哼着小曲儿来到清和殿,心情大好。

殿中人影匆匆,宫人们来来去去的分外忙碌,似乎在扫除。成盛青优哉游哉走进去,迎面遇上的宫人似是都认得他,微微躬身向他行礼。

他叫住其中一个宫女,得知公主正在后院浇花时吃了一惊。小瑾居然在浇花?她那个三日死的诅咒终于解了吗?

他信步走向后院,轻车熟路地穿过长廊,绕过花圃。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退到一边,恭敬地低下头。

一脚踏进后院,正巧看到宁瑞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持着水瓢在浇花。和瑾蹲在一边看着。

果然不出所料。成盛青忍着笑意,刚想走过去,脚步却顿住了。

后院一日中多是阴暗的天气较长,而此时正是正午偏过,太阳正正斜在头顶,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在这片经受了整个冬季雪藏的土地上,洒落在少女们的发髻和容颜上,分外动人。

水瓢轻轻一挥,水珠飞溅出去,在暖阳下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点,微刺着眼睛,很快便没入泥土中,给视觉留下一个灿烂夺目的幻影。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相识一笑,令繁花与暖阳更加耀眼明亮。一股暖意缓缓流入心间,如神圣之水洗涤着心灵。

成盛青甚至想退出去远远地看着,不想惊扰这美好的一幕景色。可是宁瑞这小妮子分外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他藏身在廊柱后,俯身对和瑾耳语了几句,和瑾便带着一丝疑惑看了过来,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收尽,在看到他时又绽起更加灿烂的笑容。

“盛青?”和瑾眨眨眼,没有想到会突然见到他。

成盛青面带得意地走出去,今天他已经给了许多人惊喜。他喜欢给人带来惊喜,看对方又高兴又难以置信的表情。纵然就今天来讲,这种效果只达到了一次。

“你怎么回来了,皇兄说你不是要过两天才回来吗?”和瑾喜不自禁,面对成盛青大大张开的怀抱,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成盛青将她抱了个满怀,掩饰不住的开心笑道:“我想你啊,连夜赶回来的,不骗你!”

宁瑞在一边假意咳了一声,悠悠提醒道:“公主,女戒第十一条……”

和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挣脱成盛青的怀抱,不忘狠狠剜了宁瑞一眼。宁瑞捂着小嘴偷乐。

成盛青见状不禁取笑道:“怎么,陛下还跟你玩女德女戒呢?”

“可不是吗?”和瑾抱怨,“让陈煜名帮忙都不行,现在还有两百遍没抄完。”

成盛青甚感新奇,乐道:“哦?子清还有这种用处?”

提到护卫队,和瑾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她想起陛下说要等成盛青来了再商谈处置即恒一事,不知究竟会如何。

“宁瑞,你先下去吧。”她有些闷闷不乐地对宁瑞吩咐。

宁瑞顺从地将水桶和瓢放在一边,又躬身行了一礼才悄无声息地退下。

成盛青看着宁瑞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赞道:“宁瑞这丫头,既能干又知礼,真是太可心了。”

和瑾也一样盯着宁瑞走远,听到成盛青的话却没说什么。她现在只为一件事着急,见成盛青一派悠闲的模样又不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莫非他还未见过皇兄?

“盛青,你见过皇兄了吗?”她焦急地问道。

“嗯,见过了。”成盛青十分轻松地点头。

和瑾心里更急了,但是成盛青云淡风轻的神情令她迷惑也越深,便压低声音小心地试探道:“皇兄……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成盛青瞧见她如此谨慎,便知定是为了即恒的事担忧,他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宽慰地摸了摸和瑾的头:“你是担心即恒那小子吧?没事的,陛下说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和瑾瞪大了眼睛,简直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成盛青淡定的微笑又让她不得不相信。

皇兄居、居然这么宽宏大量,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成盛青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忍不住笑道:“陛下出了名的小气,难得发一次善心就让那小子撞上,你说他运气好不好?”

“啊,是啊……”和瑾干巴巴地应和,脑筋却在飞速地运转:不知道为什么,皇兄貌似是想息事宁人,那么就是说真的没事了?

她苦思良久最终得出结论:真的没事了……和瑾轻轻舒了口气,可是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消散不去。她想到陛下曾多次告诫她嫁入暮家不准回宫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她离宫以后宫里会发生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所以他现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她兀自纠结,成盛青却不知她心中诸般忧虑,拎起墙边的水桶,舀了一瓢水轻轻浇在花土中,和瑾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水瀑布一样悬空流下去,慢慢渗入泥土。

她不知不觉笑了,脸上的阴云也慢慢散去,光洁的粉面被阳光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成盛青忽地想到即恒对着鸟儿微笑的场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充斥着胸口。奇怪,他怎么就不能理解这种平白无故对着花鸟树木傻笑的行径,难道他和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代沟?

不是吧,他才二十五!

心头略过一丝凄凉后,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奇怪,方才我一路过来,那些宫人我没一个认识的,他们却都认识我。我在清和殿有这么有名吗?”

和瑾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又绽开了笑颜掩饰过去,抬起一双露水般剔透的眼眸看向成盛青,却避而不答他的疑问,转而问道:“盛青你连夜赶回来是有什么要事吗?不用骗我,说实话。”

成盛青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许久,才微微一笑答道:“这都被你发现了。我今日的确有很要紧的事想请你原谅。”

和瑾一怔,疑惑地看他。成盛青便如实说道:“我因为将子清送进宫的事得罪了他的父亲陈大人,现在我必须把他带回去挽救我和陈大人之间的关系。而张花病和孙钊也要带回去,今年军队改编,所有在籍的军人都要做登记,我原先忘了这一茬……”

“那即恒呢?”和瑾问。

“即恒我把他留给你。”

“不,我的意思是,”和瑾摇了摇头,“即恒不用去登记吗?”

“这个……”成盛青咬着舌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和瑾身边蹲下来说,“一直瞒着你真抱歉,其实即恒不是我部下,他是我的……朋友。”他想了半天才确定这个词。

和瑾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淡淡地哦了一声:“看出来了。”

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他那个无法无天的样子哪里像个军人。

成盛青哭笑不得。和瑾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倏地说道:“带回去吧,把他们都带回去吧。”

这回轮到成盛青诧异了,脱口问道:“为什么?难道他们不好玩吗?”

“好玩啊。”和瑾说,虽然对于人用好玩来评价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恰当,但是她又想不出其它更能准确形容的词语了,“只是我真的不需要护卫队,我当时只是开个玩笑……”

“那你就当他们是玩具好了。”成盛青竟意外地坚持,“我给你留的那个最身强体壮,绝对经得起你玩。”

他说得正气凛然,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和瑾忍不住笑了出来,嗔道:“就你给我留的那一个最会惹麻烦,要是没有他,这个世界都会清净很多,我也不用整日烦心了。”

这倒是事实,成盛青没法反驳,但是他仍是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语重心长道:“无数的前例证明,他在的时候你会很烦他,可是一旦他不在了,你绝对会想他!”

和瑾就像被戳穿了心事一样脸颊上飞起一片红晕。如果他不在了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想他……不过她从成盛青的表情里找到了另一丝破绽,当下便蹙起眉斜睨着他问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将他硬塞给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你有一定要让他留下来的理由吗?”

成盛青简直要热泪盈眶,将和瑾的头按在怀里蹭了几下,被和瑾嫌弃地推开。

“小瑾你真是冰雪聪明,知我者你也!”他激动地说,“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即恒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抓来的。”

和瑾惊得合不拢嘴:“抓来的?”

成盛青点点头:“具体的说来话就太长了,你有兴趣改日再讲给你听。这小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又特没耐心,我好不容易抓到他,怕他出了宫又跑了,这段时间我顾不上他……”

“可是你为什么要将他抓在身边呢?”和瑾分外不解。

成盛青却淡淡地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一旦让他走了,也许这辈子都碰不上了。”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不似在开玩笑,“这是真话,没来由就这么觉得。”

和瑾懵懂地眨着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若是跟他相处久了,你也会这么想的。”

成盛青的话语和眼神让和瑾莫名感到一丝恐慌,好像怕他真的会突然消失不见,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一样。心口有一丝丝的伤感升起,她不由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成盛青温柔地摸了摸和瑾的头,想起自家的三个孩子,便问道:“子清他们三个呢,怎么没见?难不成集体偷懒了?”

和瑾向某个方向瞥去一眼,神情有些倦意,淡道:“他们昨夜为了救我都受了点伤,我给他们放一天假。”

成盛青闻言脸色骤变,惊道:“昨天晚上?食人鬼吗?”

和瑾颌首:“是啊,食人鬼昨天晚上落网了……啊我没事啦你别紧张,他们受了点伤。”和瑾安抚下成盛青,匆匆道,“张花病受的伤最重,你快去看看他吧。”

成盛青受惊不小,他居然不知道!陛下没有说起,即恒也没有说起。为什么?是寒暄着忘记了,还是刻意不提?

他来不及思虑太多,眼下他对张花病的伤势比较关心,听小瑾的描述挺严重的样子。他站起身正准备走,忽地又停住脚步转身问道:“小瑾,你以前说过好像有人监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瑾顿了顿,笑道:“是我太敏感了,没有人监视我。”

成盛青不信,上前郑重问道:“你不要骗我,方才我一路遇到的宫人没有一个认识的,全是没见过的脸。如果不是你疑心受人监视,又怎么会将清和殿里的宫人全部换掉呢?而且那些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都怪怪的。”

和瑾轻轻挡下他抓住她肩膀的手,面上带着安定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真的没有。以前那些人我嫌他们笨手笨脚就不要了,你上次来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这批人可能被我吓怕了,在我面前一个字都不敢多说,阴沉了点。”

她一口气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一条没落。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可是她那么笃定,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真诚,他不想再怀疑下去。如果她执意要骗他的话,他也没有办法。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会像陛下一样,可以毫不犹豫地凝视着他,信誓旦旦地说着欺骗的话……但是方才她也确实在为张花病的伤势担心。

成盛青热烈而真诚地看着眼前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仿佛要看穿她眼中水面的迷雾,一时之间心中像有千思万绪纠缠,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感慨。他想说点什么,可开口却只说出一句:

“小瑾……你长大了。”

和瑾一怔,唇边的微笑慢慢松懈了弧度。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可是成盛青没有解释,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和瑾都没有从失神中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