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道是光阴似箭,转眼间小半年过去了。中秋、年关,落叶、降雪,时间快得人眼睛都跟不上,好像不经意那么一眨,春天就到了,草也长出来了,兵士们也摆脱了冬日的倦怠,开始有了精神。

 左三知跟裴勇、裴义两人学马上的功夫,又跟裴陵识字读书,几个月下来,不仅功夫见长,言谈举止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让常在裴陵营帐进出的那些个将官们见了,都夸裴陵训教有方,什么人当了他的属下都文武双全。

 裴陵只是笑,然后用带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左三知,等那些将官走了后才问左三知:“怎么样,能打败裴勇了么?”

 “禀将军,裴勇、裴义都是小的手下败将。”左三知给裴陵递上今早来的信件,里面还有裴陵的家书。

 “那正好,我开始教你枪法吧。”裴陵想起自己的承诺,笑着一一打开了那些信。见没有机密的,便丢给左三知让他读来听,自己则翘起腿放到案几上,双手作枕垫在脑后,摆了个很舒服的姿势。

 左三知看了看信封的落款,挑了自己认为重要的先读。他一字一顿念来,发现信里说的是胡人已经决定了投降纳贡的日期,滞留在京城的胡人使者要跟新任元帅一起到边关来,而胡人给皇上进贡的物品也同时从胡人那边启运。

 “要来了?太好了。”裴陵一听新任主帅要来,非常高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着,吩咐左三知道:“你再念一遍日期。”

 “下月十二。”左三知过目不忘,他接着又拿起了别的信给裴陵读,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连家书也是同往日一样,都是让裴陵安心在边关打仗,好立功受赏,加官进爵。

 “哼哼,无聊。”裴陵听了那些了无新意的家书便撇嘴。

 “将军…”左三知给裴陵念完信倒是想起自己刚才的一个困惑。

 “说。”裴陵看左三知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把左三知拉到自己身边问:“有什么话你就说,还是…你想等晚上说?”

 “将军,我只是觉得胡人纳贡一事有些不妥。”左三知没有阻拦裴陵在自己胯下游走的手,他知道只要谈到正事,裴陵总会收敛嘻笑之态。

 “有何不妥?”裴陵果然停下挑逗。他盯着左三知的眼睛,心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将军,小的只是觉得奇怪。”左三知慢慢道:“我在边关长大,多少也知道胡人的秉性。他们对于纳贡这种事情一向是随意得很,既便是给彼此部落间送礼,也都不会订下确切时日。可为何这次京城那边决定了投降纳贡,这边却也决定了运送礼物?元帅将带领一部分人马来这里,胡人使节随行,他们的行程和胡人纳贡的行程好像差不多,似乎…似乎恰好能把元帅的大军给截在路上。”左三知说完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

 “…有点道理。”裴陵听了左三知的一席话反倒认真起来,他拿过信自己读了几遍,心里也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

 “将军,小的胡言乱语,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左三知看裴陵眉头皱起,就连忙收拾信件,思忖自己是不是太过彰显了。

 “不,你说得有些道理。我明天就找那几位将军们谈谈,听听大家的想法。”裴陵重又露出笑意,搂住左三知的腰说:“你在我榻上忍不住呻吟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习武快、识字快,这都不算什么,有些人就是一点就透,有些人就是过目不忘。不过世事讲究个变字,知其表不够,还要知其里。我看你就有这么点意思。”

 “将军…”左三知看看营帐的门帘,他可不希望有人进来就看到自己被裴陵压在身下做那些狂浪之事。

 “我们去后面。”裴陵估计这晌午时分众人都在吃饭,也不会有人贸然闯入,便拉着左三知去营帐屏风后云雨。

 次日,裴陵找了将军们聊起新人主帅即将到任之事,顺便把左三知昨天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那些将军们高声讨论着,各有见解,说到最后,结果只有少数人同意裴陵的看法,大部分人则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那些将军认为胡人投降识因为大周汉军在上次的战役中杀了他们很多将士,他们应该没有反击之力了。何况大军营盘在此,既便胡人去袭新任元帅的队伍,大军也可以支援,出了事情也不用这边担待,算是两全其美。

 裴陵从己方和胡人的军力上分析,也觉得胡人来袭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听了那几个将军的话,又看了他们的表情,就明白面前这些人是不希望万一出事后担责任,便跟将军们说自己想要迎接主帅,所以打算在主帅将到边关时带走一小部分兵马出营。而大军营盘这里,就由几位将军坐镇,万一不妥,以守为上。还吩咐那少数几个赞同自己看法的将军,说无论如何,营盘的稳固是第一的,决不能让胡人冲散,不然一盘散沙,乱军之中,恐怕是损失重大。

 众将军也乐得裴陵出头,便都应允。

 过了十几天,裴陵看新任元帅要到了,就挑选手下一部分精锐人马,带了裴勇、裴义上路迎接主帅。

 裴陵带队走了大半日,远远看到一队人马,派人过去查探,回报说前方就是新任的元帅李振中。裴陵听了忙提马过去,领着一众手下跟李振中见礼。

 李振中是员老将,秉性忠厚,刚直不阿,先朝起就跟裴陵的父亲共事,在百官和皇上心中地位甚高。只是他看不管裴陵父亲趋炎附势的姿态,所以对裴陵也有些冷淡,见到裴陵来也只是客套了几句,听说裴陵是丢下边关大军来迎接自己的,言词中便有微微责怪之意。

 裴陵对李振中的态度不以为意,他谦恭地跟在李振中身旁,把马头往后错了错,避免跟李振中并驾齐驱后才开始讲述边关的事情,将上任主帅走后的所有情况都一一禀报给李振中听,最后还提了提自己前来的原因。

 听完了裴陵的话,李振中阴着的脸色才放晴。他伸手拍了拍裴陵的肩膀,露出长辈的态度道:“即使如此,你也不该来接我。朝廷上总是有些人喜欢搬弄是非,若是说你这次是擅离职守,你就是有无数张嘴也说不清楚。我们身为人臣,远离皇上,手里又握了兵权,自然小心为上,不能给朝中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有可乘之机。”

 “大帅教导得是。”裴陵从父亲来的家书中得知此任主帅是李振中,也听父亲说他和李振中有些不合,此番低姿态一来是因为李振中为人严厉,不会似上任主帅看着父亲的面子对自己纵容,二来是前几天听说朝廷中有人对父亲略有微辞,这种时候,再得罪位高权重的人也是不明智的。

 “嗯,你比你那个不成材的哥哥强多了。”李振中赞许裴陵的谦逊,想到裴陵在京城做官的哥哥,不由摇了摇头,心说一样米真的是能养百样人。同是裴家子孙,偏只裴陵还让人看得过去。

 “呵呵。”裴陵笑得几分尴尬,不过听李振中把话题从军中事情上转开,也知道他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处事是满意的,心安了许多,陪着李振中又聊了几句。

 “这两个是你的家丁吧,看样子立了不少功啊。”李振中指指裴陵身后的裴勇、裴义,他在京城也注意过这两个跟裴陵形影不离的,如今看看,发现两人比多了几分沧桑和粗犷,衣服打扮也表面是有了官衔。

 裴勇、裴义一听这话忙跟李振中再次施礼,感谢他的夸奖。裴陵听着这话倒是有些不舒服,觉得李振中是在讽刺自己任用亲信,擅用职权,但他脸上没表露出什么。

 “这个是?”李振中又指了指给裴陵牵着马的左三知,他从前没看到裴陵身边有这么个人,看外表,个头高大,人也健壮硬实,动作敏捷,双目如电,虽然穿着是普通兵士的,但面相却不俗。

 左三知本来是骑着马跟在裴陵身后,后来看裴陵跟李振中闲聊放慢了军队前行的速度,就把自己的马托付给别人,自己提裴陵牵马,学着李振中身旁步行的护卫,也跟在裴陵的马下,保护裴陵。他听到李振中这么一问,忙单膝跪下打了个千算是见礼,并没有逾矩回答李振中的话。

 “大帅,他是伺候属下起居的兵士。叫左三知,平常也替属下牵马什么的。”裴陵知道李振中的性格,便把左三知那名字的来历讲述一番,博得了李振中的赞叹。

 “好名字。”李振中点头,问左三知道:“哪里人啊,怎么入了这行伍?”

 “禀大帅,小人生在边关,长在边关,后蒙裴将军提携进了军营。”左三知低着头朗声回答,没有提别的。

 “嗯,看你步态,也是有功夫的,日后好好跟着你家将军。”李振中活了大半辈子,自忖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瞧左三知站在那里就有股鹤立鸡群的味道,心里也有些喜欢,觉得给裴陵牵马是可惜了,进一步想想裴陵那两个有些呆愣的家丁都有了官职,便更认为裴陵是不识材,而是任人唯亲。

 “大帅过奖了,一个兵士而已。”裴陵假假地笑笑。听了李振中的话,心里不悦,回头看了左三知一眼,虽然表情未变,但眼神凌厉了许多。接着转头又跟李振中聊起了朝廷对胡人纳贡的看法,说着说着也谈到了跟来的胡人使节。

 李振中问裴陵是不是也见见胡人的使节,裴陵觉得没必要,就拒绝了。

 “将军。”

 走着走着,左三知忽然拽住了裴陵的马,还不等裴陵错愕,他就俯身跪下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片刻后站起来道:“远处好像有马蹄声,还有兵戈之声。”

 “哦?你能听出来?”李振中对左三知露的这手颇感兴趣。

 “小的在塞北生活多年,能分辨很多声音。”左三知答道。他并没有撒谎,他家原是边关的普通百姓,因为和胡人离得近,家里土地又贫瘠,便也放牧为生。胡人跟大周没打仗时,还是孩童的他在玩耍中跟胡人牧民学了很多。像是观星判断阴晴,识云分辨风雨,在杂草横生的地方找可以抹伤口的药草…塞外的生活,多是靠这些技巧。而那些技巧中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的就是听声音,无论是马蹄、车轮还是人的脚步、手上的兵刃交接,在很远处,他就能区别得清楚。

 “那你说这来的是什么人?对错无妨,反正这也不是打仗。”裴陵听左三知那么一说,马上就皱着眉头接了一句。他瞪着左三知,心说为了在李振中面前留个好印象,你这是连命都豁出去了,万一李振中问你来者是谁你答错了,他治你个动摇军心怎么办…裴陵越想越气,攥住马缰绳的手也用了力,关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我听出有两股人马,前面的是咱们的人,人很少,马蹄声音轻,不像是胡人的马,落蹄声厚重,马也骠悍。后者人多,声音有些混乱,但是却沉得很,像是带了杀气。”左三知听出裴陵的问题其实是在回护自己,忍不住嘴角微扬,但还是把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

 李振中听到左三知的话半信半疑,看裴陵的态度是把左三知的话当玩笑,也就没再追究,和裴陵两个人聊着天,带领人马继续往前赶。结果,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却真的见到一小队身上染了血迹的大周兵士策马飞驰过来,看到裴陵和李振中就滚下马跪在地上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