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挣扎了一下,神志倒是回来大半,浑身肌肉骨骼却根本不听指挥,不由低低呻吟出声。“喝水吗?”耳边不远处响起熟悉的声音“还难受?”呜咽一声,根本说不出话来,拼命忍住跳起来扑进他怀中的冲动,大力点头。

 陆申过来扶起他,以便能够舒服地靠在他怀中喝水。闭上眼尽力平静,理智悠然回来一些,发现居然已经换过一套散发淡淡阳光清香的运动衣裤,躺在柔软程度恰到好处、高档得比较含蓄的沙发上。

 房间虽然只有柔和的微弱光线,还是能看出来,布置风格是同一家酒店的高级套房。终于恍然明白:这里正是蒋晖提到过的,陆申住的中国大饭店。合盛多年以来合作得不错的酒店,所以才会有这样根本就是注定的巧合:蒋晖帮陆申定的房间在这里,公关部门顺理成章过来预定的房间也正好在陆申的旁边。

 而艾德华在那样无奈的时候,遇见了运动结束回来休息的陆申。禁不住暗暗祈祷:为自己沐浴更衣的,会不会是他呢?一颗心顿时忐忑起来。陆申全部注意力好像集中在他唇边的水杯上,面容还是熟悉的样子,轻松扶着他的臂弯却比从前更加坚韧,光是触感已经令人失魂落魄。

 或许,他把这三个月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消耗在了健身房?想伸手去握住他,可还没有真正移动,情绪才一波动,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闭上眼睛勉强定定神,才算想清楚,多半是空腹喝过量的酒,引发了低血糖休克。

 想到第一次与他在公司大堂偶遇,第一次被他送回家,大多也是类似的缘由,酸热的滋味和汹涌的夙命感充塞胸臆。***

 “沈国庆看见冲进房间的人居然是我,觉得弄成这样也太跌份儿,立马装醉,也算是个解决办法。刚才蒋晖把永红送回家,打电话来说她已经没事儿了。”陆申把水杯放回茶几,又淡淡开口:“你酒醒了吗?”

 “能不能给我一杯加了糖的牛奶,或者一块巧克力?”不敢直面他的眼睛,怕情绪失控,更怕招惹陆申的愤怒,破坏气氛。艾德华垂下眼帘,轻声解释“几顿饭没有好好吃,酒喝得又太急了,胃里有点不舒服…低血糖而已,小事情。”

 陆申立刻致电服务中心叫食物,放下电话的时候,语气有点不高兴:“明明没酒量,逞什么能?”

 当时艾德华不得不面对客人借故灌胡永红酒。碰到这种情境,一个男人只要还有一点担当,当然会上前替她挡一挡,艾德华自然不例外--即使以他的酒量和雇员身份根本帮不上忙。

 要命的是艾德华挺身保护的老板,偏偏是陆申刚刚离异的前妻,两个人之间二十余年婚姻会有怎样的恩情怨怼纠结,艾德华并不知情。

 生怕说错了什么让天幸有机会再见面的陆申不愉快,只好借着虚弱闭目摇头,没有回答。沉默中食物送进来,在陆申静静的注视下,就着草菇奶油浓汤,香甜地吃着鳟鱼三明治和汤汁芦笋。

 虽然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虽然很清楚或者这一次见面就是最后的告别,明日即将天涯。即使他朝拜访多伦多不难,只要陆申不愿意留下联系方式,也不一定能够再见面。

 但居然能够有机会再相见,还是觉得说不出来的欢喜。趁每一次抬头的空隙,小心翼翼偷看他猜不出情绪的平静面容,想到之前以为隔着人群遥遥看见的背影已经是最后的机缘,这一刻居然能够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在怀中喝水,在他的视线中进餐,每个细胞都在为这早就不再奢望的意外相遇而感激上苍。

 空了太久的胃一旦填满食物感觉并不好受,虽然满心欢喜,却只能再度躺下,祈祷身体各部分快快恢复合作,清醒快快重新降临--相聚的每一分秒如箭飞逝,如果陆申等不及他可以从容开口,就要去赶飞机,那岂不是太可惜?

 似乎看出了这份急躁,陆申伸手递一张纸巾过来:“你脸色还没有恢复正常,睡一会儿吧。”

 接纸巾时,掌心的皮肤触到了他的指尖。梦寐之际辗转渴念的接触居然这样真切的成为事实,那皮肤的温度令艾德华苦苦撑持着的涵养瞬间蒸发。

 禁不住伸出双手牢牢拉住,翻身把脸深深埋在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深深呼吸着指节散发出来淡淡的纸烟味道,以及常常健身与流汗的人才有的熟悉健康气息,浑身颤抖不已。

 陆申没想到,只是单纯指掌的接触,居然能在面前英俊男性的身上激起如春风拂过池水的涟漪。对这样鲜明而旖旎的反应有点意外,浑身震动了一下。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秒钟。恍惚中,艾德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地睡着了一小会儿,只感觉到身体本能的反应终于渐渐归于平静,温暖的汤开始发挥作用,那点不适居然神奇地无影无踪。

 脸庞的皮肤越来越清晰地感受着陆申坚定如磐石的气度,小心翼翼地吻他的指尖,然后轻轻舔吻着掌心。

 明知这个动作可能大胆到令他反感,但实在是难以自控。良久,陆申并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沉沉叹息一声。舍不得松手,重新让脸紧贴在他的掌心,轻声问:“申哥,你在想什么?如果不介意,可否告诉我?”

 “是我错得离谱。”陆申郁郁地回答。第一反应当然是错愕不已:“为什么这样说呢?”陆申的手温和而坚定地抽回。艾德华还没有来得及感到失落,有一双手已经扶在他肩上,强大的力量,令他不得不随着那强大力度指示的方向调整姿势,两个人正面相对。终于看清楚陆申此刻的清瘦,看清楚他锐利眼睛深处的郁结,艾德华心一颤。

 但只能被动地正视,听陆申沉郁地发问:“为什么明明知道你自己不会喝酒,甚至会引发低血糖休克,拚着喝醉,也要护着胡永红?”

 “工作几个月下来,几乎快要忘记她曾经是你的妻子,只知道她是董事长,是我的老板。”艾德华如实回答“至于昨天那样的场景…只要是个男人,只要还有一点人性,就一定会尽力而为的。是我自己最痛恨以强凌弱,最见不得女性受辱,真的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不必为此而挂心。

 遗憾的是我力量不够,并没有真正帮到她,最后还是靠你出面…”陆申又叹息。从来都习惯他阳光般的开朗笑容,山一般稳定从容的状态,突然集中听到这么多的叹息,艾德华心抽紧了。陆申不再用半强迫的姿势逼他对视,松手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真浑。

 明知道你是男的,还一直以为可以心疼你,护着你…今天才真正想通,我太一厢情愿了…说不定,你比我更像男人。”

 突然失去强有力的扶持,心似乎一下空了。但艾德华还是勉强振作回答:“不错,我是男人,我爱的也从来都是男人。渴望同性的身体并非幸事,但真相如此,也只好接受事实。抱歉我不能换个性别从头来过。”

 “可我居然浑到差点以为你会是我的女人。”陆申步子越来越快,泄露了他内心的震荡,语气却非常冷静“可惜…你根本不像大姑娘。

 你管公司比我和蒋晖都强,你仗义帮陈致平来回奔波一句都不抱怨,你居然帮我照顾老婆儿子生意,做事说话也地道…是我离谱。”

 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些话,也明知道面对这样身份认同、交煎的关头,说什么都帮不上忙。又不能违心地对他发誓很可以做他的女人,即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抹去他的忧愁--不包括谎言。

 艾德华只能呆坐着,眼睁睁看着面前强悍的男人同自己的观念挣扎。“那天晚上我去你家…什么都看见了。”陆申终于停下脚步,沉重说出每个字。终于付出巨大代价,得回珍视、疼惜一个人的自由。

 陆申打开熟悉又陌生的公寓门,想给艾德华一个惊喜的时候,看见的,却是赤裸躺在床上低低呻吟的男人,和跪在艾德华身边为他口交的男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愤怒几乎将陆申吞噬,但理智很快就回来了--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承诺。选择离婚选择放弃以往用全部光阴和努力赢得那些成就,不过是陆申听从了内心的需要,并不代表毫无音讯的这个月里,艾德华有义务等待。

 虽然陆申像每个男人都会做的那样,隐约盼望过能让自己有强烈知己感觉的人儿,能够像他期待的那样,为自己得回自由身而欢欣鼓舞。

 不能面对这样的事实,所以他选择了…逃避。为这件事,艾德华歉疚到现在,并没有因为时间推移而觉得轻松一些:“一直一直同蒋晖说,希望能有机会和你致一次歉,哪怕只在电话里…真的很抱歉。

 全因为一贯的骄傲自恋,和性格中最要不得的目中无人,根本没有察觉老朋友安迪的需要,害得他里外不是人。而你又…”想到安迪暗淡的眼神,又面对陆申沉郁的面孔,差一点哭出来。

 但是怕陆申误会这是在用眼泪乞怜,拼命镇定住,尽量表现理智,可还是语无伦次了。“当时恼火透顶,觉着你对不起我,居然能做出这种事儿。用了三个月才想通,当时什么都不交待就失踪一个月,悄没声息作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却希望你能猜到,能好好等我…本来就是我考虑不周。

 过一阵儿总算心平了,决定拉蒋晖一块儿去多伦多钓鱼晒太阳,空闲炒点地皮股票。这次又看见你才真正明白,心里来回折腾都三个月了,还是想错了。一样是男人,凭什么我买女人就没问题?凭什么明明我有妻有子就可以勾引你,你跟别人亲热我就发火?我根本没资格要求你等我,没资格…”

 他苍凉地微笑“华儿,申哥认错。”看着陆申强大的自信被一点点消磨,涌出强烈的惶恐。

 艾德华本能地跳起来,扑到宽厚的背上,紧紧环抱他,隔着两层棉布,还是能感觉到他灼人的体温:“申哥,你没有错,是我不对。人一生之中不能说只爱一次,但是如果爱上一个人,当然从身体到心灵都不应该背弃。

 那天居然接受安迪的口交,是我错,全怪我疏忽,以后再也不依赖镇定剂了,就算一辈子不能睡觉,也不吃了…”

 他苦苦哀求着,还有更多无法说出口的恳求:陆申,不要放弃对自己的信心,不要放弃爱和被爱过程之中应该拥有的权利,不要放弃你对别人好的能力,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