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求生欲

云笑被楼知月拽住后脖领子的时候,脊骨瞬间就像被冰封了一样,僵硬的一动不敢动。

被折扇隔三差五的敲脑袋不算,楼知月上一次主动碰她,是在魔界扶云殿掐她脖子的那一回。

之后,云笑便被他打落悬崖。

所以,怎能不怕。

旁观的乐菱有些惊愕,还有几分醋意。

她并不清楚内情,只觉得俊美的青年对个灰扑扑的下人亲近,真的很没有眼光。

楼知月拽住云笑之后,手指很快便收了回来。

他知道,云笑有胆子溜走第一次,却不会有第二次勇气。

楼知月看向乐菱,漂亮的凤眸微眯了一瞬,这让被他看的乐菱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所以,在楼知月问起乐菱,她是否是来寻云笑说话解闷时,乐菱神使鬼差的点了头。

以云笑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楼知月的侧脸,以及这人挺直的,苍蝇上去都打滑的鼻梁。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从始至终眼底都一片冷寂。

楼知月紧接着对云笑道:“既是你的客人,可千万不要怠慢。”

然后,他便转身进了屋。

云笑:“……”

她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样也挺好,至少楼大佬觉得她有用,就不会动不动琢磨着弄死自己。

然而乐菱并不满意,且还颇嫌恶的看着云笑。

她不屑扬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本郡主说话!”

乐菱怕楼知月听到这些话,声音还特意压低了,眼神便着意蔑视与凶狠。

云笑长得好,皮肤白嫩眉眼乌黑,是很得人好感的样貌。

但她穿的灰突突,便更添几分好欺负的气息。

好欺负的人,乐菱发起脾气来毫无负担。

她身后的下人们,亦配合的讥笑起来。

然后,渐渐的,这些人有些诧异且畏惧的收了笑意。

因为那在楼知月在场时看上去温良的少女,气势陡然一变,杏眸森冷气度睥睨,比乐菱更高高在上,更尊贵无双。

她哼笑一声,有一种举重若轻的闲适:“玄天宗修真之地,帝王也不过是凡夫俗子,郡主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放肆!”

云笑在楼知月面前收敛爪牙实属无奈,毕竟小命飘摇。

可不论是现代父母未去时对她的宠溺,还是属于魔界大小姐的地位,都使她骨子里骄矜无比寻常。

这骄矜掩藏在良好的教养下,不会随意伤害别人,却也绝不任人欺辱。

乐菱还从未被人如此下过面子,一时间脸涨的通红,愤怒到了极点。。

她劈手夺过身边侍女托着的盘子中放的汤盅,不管不顾的冲云笑扔过去。

云笑冷眼一撇,利落闪开。

她其实更想将那汤盅拍回乐菱的脸上。

然而驻地有规矩,新收的弟子私下斗殴,会被逐出门去。

云笑还想偿还因果,冲动之下坏楼知月的事,还是算了。

虽然她的确挺想搞破坏,毕竟乐菱发神经与楼知月脱不了干系。

乐菱受挫,转身打了侍女一巴掌:“废物,眼看着主子受气吗?”

她有仙缘,王府派来服侍的侍女身手便很不错。

算是提前投资。

云笑淡声道:“俗世中人要对仙门弟子动手,不要命了吗?”

乐菱身后出列的两个侍女迟疑的顿住脚。

“你也有灵根?”乐菱怀疑道。

乐菱对楼知月一见倾心。

云笑美则美矣,穿戴却土了吧唧,还不如她身边最低等的下人拾掇的体面。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即将入玄天宗的弟子?

云笑抬眉:“谁告诉你,本姑娘没有灵根的?”

她从袖袋中拎出一块玉。

玉上雕一丛竹,精致非凡。

乐菱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

那里同样挂着一块玉佩,上刻一丛竹,和云笑手中拎着的一模一样。

这是驻地发给新收入门墙的弟子的信物。

玉分五品,分别以梅、兰、竹、菊、素色划分为五个等级。

玉佩刻竹子的弟子,说明资质处于中等。

像楼知月,拿到的是最好的雕梅花玉佩。

乐菱虽骄横但并不傻,打杀普通人她敢。

可有灵根的人……

罢了,等入门后寻到老祖宗,再报仇不迟!

乐菱怒气冲冲的离开。

云竹提溜着玉佩的系绳晃了晃,最后将玉佩系在了腰间。

她之前不将玉佩拿出来,是因为和楼知月比差太多,总觉得丢脸。

可此地的弟子不少,没准有脾气比乐菱还差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竹收拾了院子里散碎的汤盅,忍不住瞄了瞄树下的软榻。

嗯,享受生活有助于平复心情。

驻地的供应很充足,而楼知月这样拥有单独院子的,待遇则更优厚。

瓜果零食通通都摆上,云笑在软榻上滚了滚,顿时觉得通体舒泰。

这张榻她平时可不敢动一根手指头,毕竟楼知月那么龟毛。

他之前拿的折扇,云笑不过摸了摸,此后便归她所有了。

果然,此后楼知月再未碰过这张软榻。

不过,这是后话了。

碰了楼知月东西的后遗症,来的相当快。

当天晚上,云笑睡的迷迷糊糊,冥冥之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二天一早,云笑不过一翻身,只觉半边身体失去支撑。

“啊啊啊啊!”

云笑忍不住惊叫。

她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树上,一转身便掉了下去。

云笑从被楼知月扔下悬崖后,便尤其畏惧这种无处依凭的落空感。

她昨天晚上明明在床上睡的,突然变了地方,总不可能是梦游!

恐惧失人胆怯,但有时候却会让人生出巨大的勇气。

这种勇气有个别称:视死如归。

“楼!知!月!”

云笑一身尘土,怒气冲冲的踹开了楼知月的房门。

外间日光尚浅,楼知月墨发乌瞳凭窗而立。

他回身看向被踢开后晃动不已的门板,目光一寸寸上移,最终在灰头土脸的少女面容上停驻。

微微的诧异,更多的是不悦。

楼知月早已经起了,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睡觉。

不睡觉且不能修炼的魔尊,某些记忆不断在脑海中翻涌,激起无边戾气。

两个月前,楼知月闭关冲击大乘境界。

八百岁的大乘修士,修真界过往从未有过。

然而他失败了。

并非实力不济,而是陷入心魔。

道修进阶会有心魔,妖修次之,魔修进阶的艰难之处多在天道之苛刻。

毕竟魔修大多杀戮无休,心魔什么的,他们根本不在乎。

如此,万魔之尊陷入心魔,真是一件天方夜谭般的事。

可是一旦发生,便是修行路上难以跨越的关隘。

楼知月的心魔,是一件八百年前被遗忘的记忆。

当年娘亲即使因为与魔修相爱,但废除修为便可,原本不必死。

可是在娘亲的师尊清羽真君之前,小镇上,还出现过一个人。

是那个人,逼得娘亲不得不自尽以保全他。

那人自诩名门正派,所作所为却虚伪龌龊至极。

那些无力的、愤怒的过往,他全都想起来了!

八百年前的楼知月不过懵懂孩童,恐惧又迷惘。

对如今的魔尊来说,但凡让那人死的痛快一丝,都是心慈手软!

云笑此刻若洞悉楼知月所想,一定会惊讶,这不是选择性失忆嘛。

然而现在的她,在看到凭窗而立面无表情的楼知月时,踢门的勇气消失殆尽。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笑总觉得楼知月看过来的一双眼,不似往日那般黑不见底,倒隐透着暗红。

【主人,赤瞳嗜杀,尊上很危险!】

一向在楼知月出现时便安静如鸡的镇魂镜,声音急促道。

云笑腿软,强笑道:“公……公子,我原本还想叫你起床,你……起的很早哈……”

楼知月不答,一步一步的向云笑走来。

漫不经心又极端危险。

【小镜子,我现在要是跑了,他不会动用魔气吧?】

云笑急急与镇魂镜交流。

楼知月压制魔气伪装成普通人,若是一旦冲破禁制,短期内不能再伪装。

书中所写,楼知月多次受伤都不肯冲破禁制恢复本来面目。

云笑直觉,他似乎对进天玄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

可惜写书的作者着重描写男女主情感纠葛,有些bug一带而过,解释的不清不楚。

譬如现在,楼知月对林芷嫣虽然态度温和,但远不到为她进入天玄门的地步。

镇魂镜努力的将自己平板板的身体缩成球,顾不得回答云笑的话。

它对老主人被尊上一巴掌拍死的事,已经有了阴影。

“公子,你要不要先洗漱?”

“吃早饭吗,这里的包子是灵兽肉做馅,味道很不错。

“……”

云笑被楼知月逼的恨不能缩进门板里,结结巴巴道。

她想跑来着。

可同是魔气被禁锢,云笑能有凡人一流高手的身手,修为强她百倍的楼知月只会厉害。

云笑未动。

然后,楼知月一手撑墙,一手捏住了云笑的下巴,逼她抬起头。

云笑眼睫颤巍巍,被迫直视楼知月放大的俊脸。

还好这次不是用脚,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还有,楼知月这样子,很像是在壁咚她……

云笑越紧张,脑海中的念头便越发野马脱缰般控制不住。

楼知月的瞳孔还是黑不见底,围绕着瞳孔的虹膜晕着一层暗红,有一种锋利的华美。

真是好看到犯罪。

云笑控制不住的想。

然后,她呼吸一滞。

楼知月捏着她下巴的手,摸上了她的脖子。

看吧!

楼知月果然逮到机会便想掐死她!

云笑心道。

她心中的畏惧尘埃落定,然后胆(神)大(使)包(鬼)天(差)的,抱住了楼知月的腰。

楼知月这么厌恶人碰,她便要让他难受一下。

与此同时,云笑的脑袋紧贴在了楼知月的胸口。

这样的姿势,至少能让她可怜的小嫩脖子,暂时躲开楼知月的手。

求生的本能让云笑碎碎念:

“尊上,我喜欢你快两百年,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你就饶过我这一回。”

“从树上掉下来,我真的吓坏了!”

“你不知道,昨天那个郡主在你走后有多凶,蓝颜祸水,这事你得负责。”

“您的身份不宜暴露,那些莺莺燕燕太过麻烦,还得有人处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