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林婉莹离家的这一天,下起了大雪,一簇簇的雪花飞落而下,地面一片白茫茫。小巧愁容满面在门口张望了许久,心里期盼太太能发发慈悲,等天气转暖再送四小姐去庆安寺。

但很快,她的幻想就破灭了。尽管下着大雪,太太依旧让人来领她二人出门,来人正是帮忙伺候了一段日子的半夏。

不知是雪地难走,还是半夏心里也不愿意让林婉莹出门,只见她头垂的低低的,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缓慢。但再慢的路也总有尽头,半夏来站在门口,眼红红看着林婉莹,嘴巴张了几次都说不出话。

“太太让我过来看看,四小姐收拾好了没。”最终,半夏还是传达了卢氏的话,脸上神情极不自在。

林汐看了身后两个大箱子,眨了眨眼睛,问:“我是不是收拾多了?”

她以为会有家丁帮忙抬行李,所以收拾了一箱衣服一箱书籍笔墨。

半夏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忙道:“不不,庆安寺日子苦寒,小姐只带两箱恐是太少。现在时辰还早,外头又下着雪,要不我帮忙再收拾多点衣服?”

林汐摇摇头,自嘲道:“这些够了,我是去赎罪的,带太多恐也不好。”

“那……我回去禀告太太,命人准备好马车。”半夏说的依依不舍。

确定自己要去庆安寺的最初,林汐心里也不好受,这种不好受主要是对寄宿寺庙生活的不确定性带来的各种不安与恐惧。但沈氏告诉她,林家每年都给庆安寺许多香油钱,寺庙有处院子是专门给林家女眷上香时休息用的。她去后,是居住在那。这一点也是林修平同意的。

这或许是林修平对她这个庶女的一点真情。林汐曾以为在他身上看到了父亲对女儿真切的关爱之情,如今看来不过是错觉。又或许别人转述给他听的,就是她累的庶母小产。

家丁把林婉莹的两箱行礼抬上马车,临上车前,林汐忍不住回头认认真真打量起着林府。细数一下。分立门口两侧的石狮子比她还高,十分威猛。门匾上的‘林府’二字听林秀莹说还是请了当年津饶最有学问的先生写的,如今认真看,字迹确实刚正有力。

来这这么久,这是她第二次踏出林副这个大门,第一次是因曹二少爷生辰。

跨出这大门,之前的彷徨不安竟全然散去,有一种叫自由的悸动不断冲击着心房,随着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蔓延至四肢。

原来她的内心深处,竟是这么渴望自由。

小巧以为林婉莹是伤心,出门沈姨娘也不来送,便在一旁安静为她撑着伞,也不催促。倒是车夫有点着急,不断出声提醒。去庆安寺还有段路程,下雪天路又不好走,他可不想今晚露宿荒野。

“走吧。”

林汐踩着矮墩爬上马车,马车内早已备好一炉炭,暖烘烘的。

下雪天,林汐他们这一路走的并不是很顺,比预计时间晚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庆安寺。到达之时,寺庙僧人早已结束晚课,但仍派了个小沙弥在寺门口等候。

主仆二人被引领着来到一个有三间屋的独院,简单交代一番,小沙弥便领着车夫去别处休息。

林汐随手摸了下桌面,竟是一尘不染,想来是有人用心打扫了。

这院子不大,西侧厨房,东侧是耳房,面积都略小。中间的屋子便是卧室,被贴心的用屏风隔成里外两间。

小巧点了根蜡烛摸索去了厨房,想看看能不能烧锅热水给林菀莹洗脸,却惊喜发现,锅里的水本就热热的,还有未烧尽的柴火在噗呲燃烧着。不仅如此,灶头上还放了几个白面馒头。想来是寺庙里的人细心备好的,不由伸手合十念了句我佛慈悲。

洗净一身风尘仆仆,林汐也觉得累了。便自己动手把炕上叠的整整齐齐如豆腐块一样的几床棉被,散开,铺好。

小巧梳洗好回来,见林婉莹坐在炕上只着单衣靠着大褥条看书,也不盖上辈子,眉头立刻皱了。

“小姐,山上冷,你可得爱惜身体呀。”边说边扯着棉被往她身上盖。

林汐顺势拉了拉,而后拍了拍铺在炕上暖烘烘的软绵绵的被子,道:“快上来,这炕可比家里的床暖多了。”

小巧笑了,她自是知道这炕暖。厨房的柴火都不曾停,想必是寺里的僧人怕她们二人适应不了山上的寒冷,早早起火烧着。既暖着炕,又让她们有热水可用。主仆二人的不安,被这些细微又真挚的善意冲散的一干二净。

林汐也不想看书了,便躺下,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小巧见她想睡,吹灭了所有蜡烛,也钻进被窝。

翌日,林汐主仆二人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两人匆忙穿好衣服出到院子,打开院门,只见昨夜领她二人来此的小沙弥提着两桶水站在门口。见到她两人后,脸微微发红,颌首示意后便提着水进了厨房。

原来是给她们的水缸加水。

林汐的心似被什么冲击了几下,一股暖意自心间向四肢散开。

这庙是林家出钱造的吗?这与她想的‘赎罪’生活完全不一样啊。

小沙弥倒完水出来,走到林婉莹一丈远的地方停住,道:“方丈交代,两位施主在此寄居,若有兴趣,往后也可去佛堂一同做早课。以后每日会有人来给二位加水,米油也会定期添置。寺庙毕竟都是僧人,随意行走可能不大方便,但施主若觉得乏闷,倒也可以在这山间附近走走。”

这么好?林汐听得都怔住了。有人管你吃住,不用晨昏定省,闷了还能出门踏青,这日子听起来比在林府还惬意。

“谢谢小师父。”林汐压住心中的小激动,真心实意道谢。

“贫僧慧能。”

林汐笑,道:“谢谢慧能师父。”

小沙弥似乎不大习惯被人叫师父,一脸腼腆摸了摸自己的头,合十行了个礼便提着木桶走了。

林汐深吸口气,道:“走走走,我们去附近采采风。”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终于可以自由看看这世界,感受这世界。心中的迫不及待就如被关禁闭的人突然提前得到解禁。

小巧想说还没吃早膳,也想问采采风是什么意思?但什么都来不及说来不及问,林汐已出了院门,只好连忙关好门,小跑追上。

主仆二人来到后山,因昨天大雪的缘故,树上地上都还是白茫茫一片,绵绵山脉皆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如此壮观之景,林汐从来没见过,亢奋地忍不住朝绵绵无尽的山脉大喊了几声。

此情此景,小巧也被感染了,心脏砰砰直跳,小脸也因一路追逐红扑扑的。

二人尽情逛了半天后山,知道肚子饿的咕咕叫才打道回府。

冬去春来,眨眼,林婉莹主仆在庆安寺住了三个多月。这段时间,除了中间林府的一个婆子来送香油钱顺便给她们带了些食物衣物外,再没与林府的人有过接触,甚至没人来打听查看她在庆安寺是否有诚心思过。

林汐闲来没事看书练字,偶尔听方丈讲讲经,天气好的时候就去后山转转,甚至还借口买书跟寺庙采购食物的僧人到过一次山下的镇上。想起来那可是她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逛街,虽然不是个繁华的小镇,没什么热闹可看,但比起在林府足不能出户,如今不能自由出出入院门,虽没了锦衣玉食,但换来这一身自由,林汐觉得这买卖真是赚大了。

如果说冬天的寒冷还能让人生出几丝惰性不愿出门,那么初夏大地一片生机盎然,林汐几乎每天午睡醒来都要去后山转悠。采摘几朵野花几个野果,又或只是漫步林间小路,都让她身心舒畅不已。

这日,小巧见阳光好,便把被褥及一些放了许久的衣物翻出来洗。林汐练了会字,困意一阵阵来袭,便出门走走。在庆安寺住了那么久,小巧也不再像开始那样担心,见她出门就紧张兮兮跟着。毕竟方圆几十里,除了寺里的僧人极少有别人。

林汐一人在后山瞎逛,隐隐听见有人在吟诗。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因这两句触动心怀,林汐忍不住顺着声音走去。

溪边的一颗大石头上,一翩翩白衣少年反手支撑慵懒地半躺在上面。待看清少年面容,林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想再看清一点。恰逢此时,山风吹过,旁边那一树桃花被吹落不少,让她不住眯了下眼。待再睁开,少年已在身前三丈远处站立。

是他,竟然是他。

此情此景,林汐想起一句诗: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林汐心中涌现出莫名的欣喜。

周景瑞也有点诧异在这与林汐重逢,但看到她懵住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半个月前他来到津饶别院‘养病’,闷了十多天,才这来庆安寺走走。

今日在此重逢,纯属碰巧。

林汐眨着大眼睛,纳闷,都站许久了,他怎么不说话?是不认得自己了?有可能,毕竟那晚夜色虽好,可是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她模样也是正常。

想到这,林汐先开口了。

“哥哥还记得我吗?”

林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这句,幸好现在她还只是个孩子,若是林秀莹这个年纪,只怕要脸红了。一句话就把自己的殷切暴露无遗。

周景瑞笑了,走到林汐跟前,半蹲着身子,笑盈盈说道:“让我看看,你是长胖了还是饿瘦了。”

打量了一会,一本正经道:“瘦了瘦了。”

听到这句话,林汐脸是真红了,不好意思低下头,直盯着自己鞋子。实话,在这重遇,林汐心里是非常雀喜。在人生最艰难的一晚,他给了自己温暖。本以为人海茫茫再难相遇,如今再见真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亲切温暖之感。

“瑾瑜啊瑾瑜,你竟躲在这后山逗小女娃。”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林汐猛然转身,身后十步远,早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位青年男子,如天仙一般的男子。

如此绝世容颜让林汐看呆了,这是神仙吗?世间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嘴角盈盈含笑,一身玄色雨丝锦长衫被山风吹着轻轻摆动,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

“子敬啊,你可是连小女娃都要迷惑了。”周景瑞也对他打趣道。

被人打量的同时,谢贤文同样也看着林汐出神。这女娃他很肯定是第一次见,但却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直到被周景瑞打趣才回过神来,略带尴尬笑了笑。

“这位小姐是?”

“也是偶然在此相遇。”周景瑞没说的太细,也不是防着谢贤文,只是想到自己身份特殊,不想轻易坏了她平静安宁的生活。

若按以往,谢贤文只会不再出声,陪着周景瑞离开。但林汐带给他的感觉太不一样了,谢贤文忍不住大蹲下身子,细声问:“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林婉莹。七岁。”神仙一样的哥哥问自己啊,林汐也没多想,老老实实回答。

“七岁。”谢贤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而后指了指周景瑞笑道:“瑾瑜倒是也大你七岁。”

“那你呢?”林汐脱口而出反问,看模样的,他应该比他口中的瑾瑜还年长几岁。

“我啊,大了你足足十四岁。”

7+7,7+14,林汐在心里盘算了几秒,理清了他两位的年纪,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

虽然一反常态与一个小姑娘聊了会天,但谢贤文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很快便与周景瑞下山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林汐心中竟生出一股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