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

卢氏原本以为,女儿差点把夫子气走,已经是这些日子最糟心的事。怎知刘大夫把脉后,竟告知赵姨娘有了身孕。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卢氏脸都快绿了,却得强忍着,摆出正经太太的大度胸襟。一堆堆补药往赵氏那送。

林老夫人得知赵姨娘有身孕,难得出了东院大门,亲自跑到赵姨娘院中看望,还把一直伺候自己的喜鹊、百灵放到赵姨娘处照顾。态度很明显,就是要告诉大家,她很重视赵姨娘这一胎。

林修平知道这消息,自然是开心的不行,盼着借苏姨娘的东风,赵姨娘能再为他添个儿子。

卢氏每天强颜欢笑张罗着赵姨娘的衣食住行,回到自己主院就情绪崩溃,伏在榻上痛哭。

二十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卢氏的心就如一次次被放在烈火上烤般难受。但她不能表露出来,不能吃醋不能妒忌,还得佯装笑脸,照顾好怀孕的妾氏,管教好那些庶子庶女,维持着作为正经太太该有的贤惠大度。

孙嫲嫲看到卢氏这样何尝不难受,奈何怎么劝都无用,这心结太深了,只怕这辈子都难释怀。

想当年,卢家的嫡长小姐也算是方圆几十里才貌双全的第一人,及笄后上门提亲的数不胜数。奈何卢珍儿心气高,谁都看不上,偏偏看上林修平这个穷小子。卢氏夫妇扭不过女儿,只得成全了这门亲事。

初初那几年,小夫妻过得也是恩爱有加羡煞旁人。随着卢珍儿接连生下两个女儿,一切开始慢慢变得不同。

林老夫人幽怨的目光,林修平殷切的期盼,卢珍儿自己也倍感压力。

刚生完孩子本来就身弱敏感,卢珍儿偏还给了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以至于情绪开始变得极度不稳。卢夫人当机立断,选了一女子送过来,这女子便是赵曼。

赵曼是一猎户人家的女儿,长得还算清秀,上头有三个哥哥,因家境贫穷皆未娶妻。卢夫人正为女儿的事发愁,派了不少心腹寻找合适的女儿家,必要时候送去林家让卢珍儿抬了做姨娘。赵曼家境清白,性格温驯,样子长得不是太张扬,且赵曼母亲连生三子才生了这女儿,卢夫人便买了放在身边伺候。

赵曼本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样貌普通,能进卢家伺候主母,已觉得是天大福分。得知竟将要成为林修平的姨娘,更是觉得喜从天降。林修平年轻,样貌俊俏,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没一房姨太太。

卢珍儿心里不愿意抬这个姨娘,但卢夫人的话点醒了她,让她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成亲五年仍没儿子却还没纳妾的男人很少了,与其以后由林老夫人挑人,不如现在自己抬个好掌控的,也能换个好名声。

林修平与赵曼圆房那夜,卢氏抱着几个月大的林秀莹流泪到天明,心痛的她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去。

或许那夜起,那个天真烂漫的卢珍儿就死了吧。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自己是如何熬到今日的?

看着丈夫一个接一个把别的女人迎进门,看着丈夫与别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还得脸上带笑。

母亲说这是世间所有女子共同的悲哀,谁都不能避免。她是林修平的正妻,更是林家的当家主母。唯有牢牢守住这两样,在林家、在丈夫心中才能有地位。

婚姻让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熬成中年怨妇,一次又一次的绝望让她从渴望丈夫的真心到只想守住自己的地位。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了?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卢氏病了,这次是真病了。

林汐早上去请安的时候,孙嫲嫲没让她们进屋,还顺带告知免了这几日的请安。

林芳莹一脸担心,问孙嫲嫲:“主母身子可还好?”

孙嫲嫲笑道:“不过是这段日子太劳累,休息几日便好,几位小姐可不能趁此松懈学习。”

相比林芳莹的假担心,林秀莹就真的一脸着急,不断往屋内眺望,语气很是焦虑说道:“嫲嫲,今日我就不上学了,你就我进去陪母亲。”

看林秀莹那急切的模样,孙嫲嫲一脸欣慰,却也责备她不懂事。

“二小姐莫担心,不是老奴不让小姐进去,实在是太太需要休息,这会进去只怕会吵醒太太。小姐何不先去上课,待巳时回来便可见着太太。”

林秀莹想想觉得有道理,便同其他人一同去水榭。往日里闹腾不已的,今日因担心母亲的病,变得格外安静。

林汐不由觉得唏嘘,想她上辈子不也是被初恋男友劈腿好友伤的好几年都走不出来。自知道赵姨娘有身孕已过去差不多一个月,卢氏熬了这么久终于撑不住了。女人啊,再好强也终究跳脱不出感情。

又想到,有着良好出身的卢氏成亲后都落得如此,不知身为庶女的自己长大以后会被安排嫁给怎样的一个人?

想到这些,林汐看向年长四岁的林芳莹,十一岁的她是否也开始担心自己的婚事了?不过林芳莹比自己处境好多了,怎么说都是林弘志的同胞姐姐,林家迟早是林弘志继承的,卢氏怎么都会给她安排一个体面的人家。

巳时放学后,因林芳莹也要去看望生病的卢氏,林汐觉得自己不去不好,便也一起跟着去了。来到,赵姨娘、沈姨娘、苏姨娘也都在。

卢氏气色不怎么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靠着大褥条堆跟她们闲聊。见三人来了,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对几位姨娘说道:“这生女儿就是贴心,瞧瞧我这不过是身子不适,几位姐儿就连着来了两次。”

“那是太太对她们好。”赵姨娘盯着林芳莹不舍得转眼。这段日子林芳莹似乎不怎么愿意看到自己,赵氏想到不免有些心酸。这孩子是不高兴自再怀孕,害怕卢氏不喜。

苏姨娘也附和道:“是啊,太太待几个孩子一向尽心。”

卢氏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道:“什么尽心不尽心的,我可是都当自个亲生的看待。”

顿了顿,话题一转,卢氏接着说道:“好些日子没见着弘光了,可还好?”

见卢氏提到自己的儿子,苏氏开始有点紧张,忙道:“挺好的,就是太皮了,闹腾。等过些日子太太身子好些,我再带他过来给太太请安。”

卢氏点点头,道:“虽说不是在我身边养大,但老爷只有两个儿子,可容不得有丝毫闪失。”

苏氏忙起身应是。自儿子出世,苏怡对他的照顾可是不敢有丝毫松懈,就怕有个万一被卢氏寻到借口,把孩子带走。

孙嫲嫲看了下时辰,也该吃午膳了,便请示是否需要让厨房把菜都送到主院来。

卢氏身子虚着,心里自是不怎么乐意,便对几位姨娘说:“大夫说我这几日只宜清淡饮食,没让厨房做什么好菜色,就不留大伙在这用膳了。”

大家也明白她这意思,便纷纷起身离去。

出了院门,赵氏不顾身子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女儿。

“芳儿,娘让厨房炖了鸡汤,中午跟娘一起用膳吧。”

林芳莹停下脚步,忙看了下左右,确认其他人都走远,除了几个贴身丫鬟外没外人听到这话,松了口气,甩开她握住自己手肘的手,道:“姨娘,别忘了,你是我姨娘,怎么可以自称娘?”

说完,头也不回离去。

赵氏听到这话,心一阵阵揪着痛。明明是自己怀胎十月鬼门关走了一圈生下来的孩子,却不能喊自己娘。

当年她还为能进林家而感到庆幸,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家人也可以不用再挨冻受饿。可现在问她,若再有一次机会,当年她还愿意做人妾氏吗?

赵曼苦笑,像她这般出身的人家有的选吗?也许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虽然不怎么得老爷欢心,但太太对她还不错。虽然生的孩子不能喊自己娘亲,但至少能看着他们平安长大。

萱草见赵氏一直站着,呆呆看着林芳莹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开口:“姨娘,小姐走远了。”

“我们也走吧。”赵氏依依不舍转过身,走了几步,却碰上急匆匆朝卢氏院子方向走去的林弘志及小厮。

“志哥儿。”赵曼脱口而出,说完却连自己都愣住了,她今日怎么这般失控。

听到这声呼唤,林弘志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赵氏,最后目光停留在她腹部。赵姨娘纤瘦,若不是大夫已确认,还真一点都不像有身孕。

“听说姨娘有身孕了,可还好?”

林弘志难得搭理赵曼,今天还关心她身体,让赵氏惊喜不已,怯怯又向前走了几步,道:“还好还好,哥儿近来学习可辛苦?太太送了我不少补品,我让人炖了给哥儿送些过去?”

林弘志眉头微皱,道:“不用了,既然是太太给姨娘的,姨娘多吃点,这些我都不缺。”

赵氏讪讪一笑,点着头低喃:“也是,太太待你也是极好的。”

林弘志冷笑,卢氏是待他一向不错,只是自赵姨娘有身孕以来,卢氏似乎不怎么待见自己,反而频频关心苏姨娘生的儿子。林弘志年纪虽小,但也清楚,他跟二弟其实一样,都是庶出,只不过自己从小跟在太太身边长大,旁人也都默认了他以后是要挂在太太名下的,都把他当嫡长子对待。

只是赵姨娘的再次怀孕,让卢氏心生不满,卢氏若会生气之下,把苏姨娘生的儿子也抱到身边来养,谁能挂太太名下就说不定了。

想到这,林弘志幼小的心灵更加不安,带了点烦躁对赵氏说道:“姨娘可也愿意待我好?”

赵曼怔了怔,眼眶湿润了,喃喃说道:“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我怎么会不愿意待你好?”

见赵氏又开始哭丧着脸,林弘志一脸嫌弃。赵氏见状,马上挤出一个笑脸。

“哥儿走这么急,可是赶着去看太太?”

林弘志点点头,神色有点焦虑,道:“我急着去看太太,姨娘既然有了身孕,就多呆在屋内休息。”

走了两步,林弘志回头,挣扎了许久,终于对赵氏说出那句话。

“姨娘若真心待我好,就不应该再怀孕。”

赵氏怔住了,呆呆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苦的犹如吃了黄连般。

她生的这一女一儿是聪慧的,儿子被太太抱过去抚养,明眼人都知道,太太若生不出儿子,林弘志以后就是要被当做嫡子继承家业的。她心里也明白,太太始终忌讳她是弘志的生母。为了儿子,她忍着思念、不舍、心痛,不敢过多接近,母子之间难免生分。就连芳莹,也知卢氏不喜他们姐弟感情亲近,也从不跟林弘志过多接触。

但她始终相信,孩子都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份血缘亲情是割不断的。

她没想过自己会再怀孕。林修平极少到她那处过夜,每次来,翌日她也会喝避子汤,这孩子是个她也想不到的意外。赵曼摸着还平坦的小腹,脸上毫无喜悦。

本只是回头捡掉在半路的荷包的林汐主仆,无意撞见赵姨娘与林弘光相遇的一幕,诡异的气氛让她们下意识躲到了假山洞中。

待人都走光了,主仆二人才敢从走出来,这假山洞恰好是风口,冻的她二人嘴唇发紫。若不是想到荷包里有二两银子,林汐真不不想寻。